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2005年的隆冬,其实不是太冷,可又好巧不巧败给了一团过境冷高压。持续两天的暴风雪刀子一样落下来,简直让人招架不住。所幸这糟糕的天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一场风雪停了,一场风雪蓄势待发。
“天气预报说啦,明天可要晴了呢!”
天还阴沉,穿着短袖刚刚在凛冽寒风中完成了一场耗费平时两倍体力的晨间慢跑,十七岁的少年头发稍上腾腾热气立刻化成了细细冰棱。阿诚撑着膝盖,低头喘气,喉咙像是要被割出血来,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姑娘跳到少年面前,将手中的羽绒服并着里面包着的一瓶热水塞到他怀里,嘴上仍喋喋不休。
“阿诚哥,明天你第一次单独出任务紧不紧张啊?”
“阿诚哥,听说这次对家也很厉害呢,到底是谁呀?你都不告诉我!”
“阿诚哥……”
“阿诚哥……”
少年听着小姑娘叽叽喳喳一刻不停的声音,终于禁不住被逗笑了,揩下额头的汗,眼睛明亮,笑容清朗。
“好啦好啦,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乖乖待在家里等我回来就行!”
边说边抬手按上小姑娘一头漂亮的短发,用力揉了揉。
小姑娘几乎立刻跳起来拍掉少年的手,甩甩头,对着墙壁反光的瓷砖整理头发:“阿诚哥!都说了不要再摸我头啦!我已经十三岁了,又不是小孩子了!”
阿诚笑着说:“是是是,咱们曼丽可不是小孩子了,只不过喜欢吃棒棒糖而已嘛。”
“怎么啦?不是小孩儿就不能喜欢吃棒棒糖了?哼╭(╯^╰)╮”
“可以可以,这样,这次回来我给你带?”
“哼!”
“Chupa Chups?”
“哼…”
“荔枝味的?”
“成交!”
“那你这次可要藏好了?万一再让老师没收了,可别哭鼻子。”
“说起来还不是怪郭教官!要不是他和我抢,怎么会被老师发现?下次再也不给他了!”
“不给我什么?”
“没什么!”小姑娘吓了一跳,脱口而出。
郭骑云也没打算深究,“于曼丽,不要总是缠着阿诚,他明天要出任务,你就让他清静清静吧。”
“阿诚哥才不嫌我呢,要你管!再说,你和老师是一班儿的,阿诚哥和我是一班儿的。”
“那阿诚还不是得听老师的?”
“你…”小姑娘气得直跺脚,引得另两人笑出声来。
郭骑云凑近少年“阿诚,于曼丽这姑娘,可是越来越像你了啊。”
“去去去”阿诚笑着推开。
“你们又在秘密说什么?就会瞒着我!”女孩嘴巴撅的可以挂一壶油了。
“就不告诉你!”郭骑云逗她。于曼丽正是活泛的年纪,谁都禁不住逗一逗这个可爱的姑娘。
“……”
“……”
少年松了松羽绒服,眯着眼睛笑着看着两人斗嘴。
在这个可以称作是家的地方,风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悄悄埋伏在距离汪曼春与明楼一条街外的绿化灌木丛后,少年有些懊恼,密切注视着两人动作,迅速在心底盘算如何避开明楼,拿下汪曼春,作为向汪芙蕖谈判的筹码。因为跟据自己手中的情报,明楼是不该在这里的。
因着明楼之于汪曼春的关系,阿诚自认为对明楼的事不能说知十分也有九分。
“二十五岁已负盛名,辅助明家当家明镜权宜得当,为人绅士有度、滴水不漏。”
阿诚还记得两个月前自己将收集的调查报告念出来时,老师加了一句“可惜太过保守自负”。
阿诚当时几乎是立即对明楼产生了兴趣。老师向来没几个瞧得上眼的人,他这样说等于默认了之前的所有优点,已经算得上是十分高看了。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遭。
少年扯回思绪,第一次真实地观察明楼,棱角分明,五官确实恰到好处的端正,尤其是深黑的眼睛,据说当他抿着嘴唇微笑着看着对方时,你会看不透却同时感觉被尊重,被观察又不觉得冒犯。
而此时,那双眼睛里藏着阿诚看不懂的沉重,也没有动人的一字笑。有点可惜啊,少年心里莫名有些发堵。像明楼这样完美的人生,也有不能为人道的苦吗?
江湖传闻,明楼与汪曼春郎才女貌,郎情妾意。眼前,美人梨花带雨,似乎在极力辩解,明楼则神情复杂,一言不发。
过了一刻,只见汪曼春突然扑进明楼怀里,埋头,叫一声“师哥……”。声音七分委屈三分撒娇。
确实惹人怜爱。少年心想。英雄到底难过美人关吧?
果然看见明楼的手在身侧握紧又松开,终于还是抬起手来,放在怀里人的肩头,从阿诚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汪曼春眼神都亮了几分,可下一秒,明楼握着汪曼春肩头将人推了开来。汪曼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只定定站着。
街道另一头传来鸣笛声,阿诚和明楼同时转头望去,可这一眼,少年惊出了一身冷汗,不是因为明家大姐明镜的车,而是看到了不知已经在匍匐身后的建筑拐角处躲了多久的女孩。虽然知道角度原因明楼不可能看到于曼丽,阿诚心却已似擂鼓。
女孩没想到自己被发现,在少年吃人的眼神中小心翼翼挪过来。
“你怎么跟来的?!”阿诚迅速打出手语。
“昨晚偷偷藏在后备箱里。”女孩有些心虚,却眼神坚定又接着问。
“阿诚哥,今天你的任务就是汪曼春吗?一年前,你救出我时,曾经逼我发誓不再执于仇恨,可是你呢?“
阿诚一时气结语塞,却又听见不远处愈演愈烈。只得先眼神制止于曼丽。转而看向三人。
正好看见明镜毫不留情地扇出一掌,明楼被打得脸偏向一边,却丝毫不敢忤逆。
明家大姐雷霆手段,果然名不虚传。
明镜又抽出一张什么,举到汪曼春眼前,撕作几段,重重扔到她脚边。
汪曼春浑身发抖,满脸泪痕,凄厉地叫:“明镜!”
明镜还待向前对汪曼春说些什么,明楼竟然突然对着明镜跪了下来,另两人皆是满眼震惊,过了几秒,明镜吼道:“明楼!你为了她……你竟然为了她?”
“大姐!明楼是为自己犯下的错而跪,与汪家交好,令大姐蒙羞受辱;识人不明,却一意孤行,令大姐担心。都是明楼一人之过,向大姐请罪,还请大姐回家责罚!“
明镜脸色稍缓,冷声:“你先给我起来。”
明楼站起身来,对汪曼春,语气还是柔和下来:“明楼不才,辜负汪小姐美意,我们之间……还是就此了结,再无瓜葛。”
汪曼春眼神中露出死灰之色,无力地跌坐在地上,不出声响,眼泪无声地滴下。
阿诚细心去看明楼,这时的明楼让他陌生,那双眼睛里是慈悲、怜悯,或者决绝,没有预料中的沉痛。刚刚那复杂的感情像是被打的灰飞烟灭,无影无踪。
那双眼睛如此吸引着他,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走到了明楼眼前。
余光瞥到一道冷光,阿诚立即回神,扭头就见于曼丽右眼眯着,左眼瞄准跌坐在地的汪曼春,食指就要扣动扳机。阿诚眼疾手快卸下于曼丽手中的枪,看着于曼丽的眼光刀样锋利。此时开枪,两人对三人,毫无胜算,更不用说于曼丽还只是个孩子。当务之急是两人如何成功脱困。
“是谁?”
明楼听见熟悉类似于卸枪的声音,立即一手将明镜揽在身后一手掏出枪,试探一问。
阿诚和于曼丽听见皆是屏住呼吸,不敢动弹。阿诚极度小心地将枪举到眼前,侧耳数着明楼的脚步声,眼神示意于曼丽抓住机会就跑。此时不是争执之时,需要的是无言的默契,自己留下只是徒增负累,于曼丽立即点头会意。
明楼试探向前,阿诚数着脚步,一步,两步,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第三步举枪出面对阵。
汪曼春觉得浑身冰冷,自己仿佛又走进了暴风雪中,天地茫茫只剩自己一人却找不到出路,直到眼前出现一双熟悉的鞋,这是明楼,是明楼啊。想到明楼,汪曼春从恍惚中惊醒,几乎是瞬间站了起来,拉住刚从眼前走过的人强迫他转身,绝望地念着:“师哥……,明楼……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明楼!”
就是现在!阿诚拉过于曼丽紧紧护在怀里,弯腰朝着建筑拐角奔去。
明楼不妨被汪曼春拉住转身,轻轻挣了一下居然没能挣开,狠心拂开,转身只看见一个挺拔的少年背影即将消失在拐角,只能决断开枪。
“穷寇莫追!”明镜见明楼不顾自身安危抬步要追,急忙出声:“今天先回家。”
看着少年左肩绽开血花消失在视线中,明楼依言收回枪,急忙扶着明镜上车。
又走回汪曼春身旁,“曼春,我走了。这里暂时没有危险,两分钟后,汪家的人就来了。你,照顾好自己。”汪曼春却只是看着自己刚刚被拂掉的右手,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明楼留下司机,载着明镜越驶越远。
于曼丽被紧紧护在怀里,听见枪响时,下意识想要挣脱,却被少年强制护着不停地奔跑。五分钟后,少年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于曼丽听着身后并没有追来的步伐,突然感到背后一阵湿意,连忙挣开,这一次倒没费多大力气,因为阿诚已经近乎于架在于曼丽身上,于曼丽摸到一手温热,是熟悉的血的味道,转身看到阿诚那一瞬眼泪就掉了下来。连忙扶着阿诚靠在墙边慢慢坐下,衣服划过在墙壁留下一道猩红印记,又取下围巾捂住少年左肩,呜咽:“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阿诚哥,真的对不起,我真的错了……”眼神慌乱而绝望。
“别怕,别怕。”阿诚抬起右手轻轻搭在女孩头上,又无力地落下。
“没事的,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对了,我留了消息给郭教官,阿诚哥,郭教官一定马上就来了!他马上就会来的!”
看见阿诚面无血色,口中嗫嚅。女孩捂着嘴,逼着自己将哭声吞进去,靠近听见断断续续“表……打碎……里面,有……有定位……”
于曼丽立刻依言照做。
阿诚看了一眼天上明亮的阳光,真是奇怪,明明没有风,伤口却像个风洞,血液和热量随着呼啸的风快速流走,眼前阵阵发黑,耳朵也什么都听不见。心里却有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能昏过去。
还有家人需要保护。
可全身越来越冷,是真的好冷啊。
郭骑云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时,阿诚在心里叹了口气,终于放心地失去意识。
在这个阳光一点都不温暖的冷天里,有许许多多人长大了。
后来的后来呀 ,少年长成了更加沉稳冷静的青年。
有人跪了一夜后,扛起了家族的责任,任重而道远。
有一个女孩永远停在了这个寒冷的冬天。
另一个女孩留长了头发,收起了任性,长成了一个真正的大姑娘。
有人找到了一生挚爱,有人带着遗恨漂泊。
恨不能使人成长,让人长大的是爱。